伯樵︱莫扎特的最终一年：拨开缠绕在《安魂曲》周围的疑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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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91，莫扎特的终究一年》，[美] 霍华德·钱德勒·罗宾斯·兰登著，石晰颋译，广西师范大学出书社2018年2月第一版

1984年，电影《莫扎特传》（

Amadeus

）上映，旋即成为导演米洛斯·福尔曼（Milo Forman）在《飞越疯人院》（

One Flew Over the Cuckoo's Nest

）之后最为成功的电影，不只奖项斩获上可谓丰盈，一同也在电影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在美国电影学会百年百大电影（100 Years... 100 Movies）的评选上，本片高居影史第五十三位。《莫扎特传》不只成了古装人物列传电影的模范，一同也和《巴里·林登》（

Barry Lyndon

）一同，成为了之后二三十年内欧美十七、十八世纪年代戏的标杆。

《莫扎特传》海报

电影《莫扎特传》改编自1979年彼得·谢佛爵士（Sir Peter Shaffer）的同名戏曲，此剧在英国甫一表演，便大获成功，第二年就进军美国百老汇，首版制造即表演了一千一百八十一次；1985年，翻译家英若诚还将其译成中文，名为《天主的宠儿》，第二年在北京人艺首演，英若诚、林兆华导演，梁冠华、张永强、宋丹丹、杨立新都参演了这一版。作为群众承受音乐家形象的莫扎特的首要前言，《莫扎特传》的影响力可谓无远弗届。

可一同，《莫扎特传》也给原本就对古典音乐文明日渐疏远的观众，带来了许多过错形象。比方许多观众或许会坚信莫扎特的创造总是趁热打铁，不会有任何涂抹；又比方，萨列里（Antonio Salieri）的妒火中烧终究导致了莫扎特的离世；观众也会对那个广为撒播的传奇故事——充溢了逝世阴翳的奥秘黑衣信使托付莫扎特创造了《安魂曲》——坚信不疑（电影中乃至说黑衣人便是萨列里假装的）；而莫扎特的爱妻康丝坦斯（Constanze Mozart）更是给人们留下了一个不善治家的傻妞形象。

但就在彼得·谢佛的戏曲1980年开端红遍全球之际，音乐学界和酷爱古典音乐的媒体人就对谢佛笔下神神叨叨的莫扎特较为不满，更感到《莫扎特传》对萨列里极为不公的描绘需求纠正。而H.C.罗宾斯·兰登（H.C. Robbins Landon）于1988年出书的《1791，莫扎特的终究一年》（

1791: Mozart's Last Year

），可以被当作学界对作为影视著作的《莫扎特传》最早的综合性回应。在本书前言中，兰登就直言不讳地指出“（《莫扎特传》）作为一部电影引人入胜，但它的内容与莫扎特实践的日子并没有什么联系”。而兰登这本关于1791年莫扎特逝世之年的著作，无疑是咱们全面了解这位音乐史上青年天才作曲家的“晚年”日子细节最翔实、最威望的一本著作。

1791: Mozart's Last Year

H.C.罗宾斯·兰登1926年生于美国波士顿，高中时期便喜爱上了古典音乐，所以本科期间他先是在斯沃斯莫尔学院（Swarthmore College）学习乐理与作曲（在那里他乃至还跟从闻名英国诗人奥登修习过英国文学），由于现在看起来无伤大雅的桃色作业，他被宗教气氛稠密的学院开除后，便转至波士顿大学学习音乐学。结业今后，兰登本预备去哈佛进修硕士学位，但欧洲作为古典音乐发祥地的无尽魅力使他奔赴欧洲。在那里，兰登做过驻外记者、广播员，乃至还加入了维也纳驻地美军，成为一名军官。凭借着这些作业时机，兰登体系地在奥地利、匈牙利等地网罗各种音乐档案、曲谱和材料，而且大力地推行这些著作。他乃至把自己编纂的曲谱推荐给了其时刚刚逃脱盟军“纳粹检查”的指挥家卡拉扬和EMI的当家人瓦尔特·莱格（Walter Legge），帮忙他们录制了许多海顿交响曲。

之后三十年的时间内，兰登成为了引人注意图海顿研讨专家，他网罗、收拾、出书了海顿丢失的曲谱、手稿，成立了海顿协会（Haydn Society）。1968年，他完结了收拾版《海顿交响曲全集》，1980年又出书了五卷本《海顿：编年与著作》（

Haydn: Chronicle and Works

）的终究一卷，这部著作成了海顿生平研讨无法绕过的扛鼎之作，康奈尔大学的詹姆斯·韦伯斯特（James Webster）直言兰登这本著作完全“替代”、“逾越”了前代学者的效果。

自1980年代今后，兰登开端转向莫扎特研讨，在短短十五年间，他总共抛出了五本莫扎特研讨著作：1982年的《莫扎特与共济会》（

Mozart and the Masons

）、1988年的《1791，莫扎特的终究一年》（以下简称《1791》）、1989年的《莫扎特：黄金年代》（

Mozart: the Golden Years

），1991年的《莫扎特与维也纳》（

Mozart and Vienna

）和1995年的《莫扎特散论》（

The Mozart Essays

），此外他还主编了一本关于莫氏的研讨概要。

但是，关于兰登的批判也接踵而来。首要是兰登出书太多太快，每一本的质量也难以确保。许多著作（如《莫扎特与维也纳》）沦为史料摘录集，而且摘录得极不高超，读者很难了解引文与作者论说之间的联络；一同，有些书则相互之间存在许多重复论说，如仅在《1791》之后十八个月就出书的《莫扎特：黄金年代》，终究一章与前者高度重合，且此书的剖析过于依托莫扎特的函件，缺少穿插求证。此外，兰登出书之快也导致许多著作不符合学术标准，缺少应有的学术准确性和原创性。

1993年，一名所谓的德国横笛演奏家宣告发现了六首海顿亡佚的钢琴奏鸣曲，兰登授命辨别这套新发现文物的真伪。在仅仅经过相片而非原件进行判定的状况下，兰登轻率地判别这套手稿为真，并在《年代》杂志和BBC电视台上宣布了自己的定见。但随后坐落科隆的海顿研讨院经过书写手稿所用的笔的创造年代、纸张年代和笔迹，判定这组手稿为赝品。兰登过后并未抱歉，仅仅简略地表明自己被媒体的蜂起报导冲昏了脑筋，并未细心检视这批手稿。六年后，兰登出书自己的自传《吹出高音C的圆号》（

Horn in High C

）时，只字未提这一学术丑闻。

《吹出高音C的圆号》

但是不可否认，兰登对海顿和莫扎特的研讨，的确已成无法绕过的学术丰碑。在莫扎特研讨范畴，《1791》更是兼备可读性和学术性，在著作的结构合理性和行文准确性上，此书远胜兰登的其他莫扎特著作。一同，本书抓住了1791年这个标志性的年份，使得这本书并不只仅是一本莫扎特生平列传，相反，它将莫扎特放置在宽广的年代社会布景之中，让咱们看到了莫扎特之死的悲剧性。

首要，本书最大的特点是供给了巨细靡遗的年代布景信息，不管是准确到个位数的莫扎特家的账本、细化到“一顶睡帽”的康丝坦斯的私人物品，仍是莫扎特每部著作所收到的酬劳、维也纳其时的日子本钱剖析——兰登在开掘前史细节上可谓竭尽全力，而且经过这些对前史细节的开掘，复原了莫扎特所在前史年代的社会语境。莫扎特为了歌剧《狄托的仁慈》（

La Clemeza di Tito

）而远赴布拉格的旅途进程，在兰登这儿，更是描绘得绘声绘色：咱们可以看到剧院司理是怎么挑选他以为胜任的阉伶歌手，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利奥波德二世（Leopold II）怎么向莫扎特最好的台本合作者洛伦佐·达·彭特（Lorenzo da Ponte）表达对萨列里的讨厌之情，兰登乃至还经过手稿剖析让读者得以窥见《狄托的仁慈》这部歌剧里哪些选段创造于布拉格，而莫扎特又是怎么经过确认领衔主演的音域来进一步创造音乐。作者也不忘提及莫扎特人生中终究一次远行所经过的前史遗址和人文风景。经过兰登，咱们可以看到，一部歌剧的创造再也不是艺术家创造欲及其才调的个人表达，作为一种需求许多人力、物力投入的艺术工业，歌剧著作的创造，是与票房的考量、名伶的挑选、剧院的规划、社会的文明惯习、前史年代的客观场景分不开的。

当然，兰登并非为了骗稿酬才如此诲人不倦地描画维也纳和布拉格的音乐生态。比对了许多欧洲其时的社交日子花费和莫扎特一家的出入状况之后，兰登极为令人信服地指出，莫扎特一家并不像人们惯常形象中的那样不善理财，一有收入便纵情浪费。他们全家的许多开销，的确符合彼时社交日子的合理花费，而莫扎特由于长期脱离宫殿和宗教资助体系，收入有必要依托独立创造、票房和出书，而这些收入只能保持生计，并不足以让他完结完全的“财政自在”。彼时完善的版权准则还未构成，抄谱员私自贩卖曲谱，出书社克扣作曲家收入的作业层出不穷，而作曲家同行之间乃至有时都会“摞活”——比方抄袭演奏其他作曲/演奏家创造的华彩华章。像莫扎特这样的演奏家，不得不把曲谱中的精彩阶段留白，只在现场表演时演奏，以防被其他演奏者乃至出书商、表演方盗取。

其次，本书破除了许多关于莫扎特的奥秘化叙事，其间最闻名的无疑是黑衣信使托付莫扎特创造《安魂曲》的故事。这个故事最早由康丝坦斯第二任老公所记载：1791年7月中旬，莫扎特忽然接到一个奥秘的委约，一位信使匿名代人向莫扎特委约了一部《安魂曲》，并留下了优厚的订金。这以后这一故事被越传越玄，奥秘的信使被当作代表死神的使者，而《安魂曲》也不再是为那位匿名的出资人创造的著作，而成为莫扎特写给自己的遗书……这一故事在彼得·谢佛的故事版别中变得愈加戏曲化，所谓的黑衣使者直接是由作曲家萨列里假扮，意图是为了将莫扎特的创造据为己有。

但实践上早在1964年，学术界就现已根本观察《安魂曲》所谓的“匿名”托付人，其实便是弗朗兹·冯·瓦塞格伯爵（Count Franz von Walsegg），虚荣心过剩的他期望他人以为自己的乐队演奏的是他自己的著作。这一行为原本无伤大雅，尽管乐队成员都心知肚明，自己演奏的著作绝不会是这位贵族主人所作，但也不肯道破。1791年2月，瓦塞格伯爵的夫人逝世，心痛的伯爵所以遣人去向大名鼎鼎的莫扎特委约一部《安魂曲》，而伯爵将保存对这部著作的一切权力。

但是关于黑衣死神使者的故事仍然撒播甚广，这个故事包含了音乐史上最巨大的天才、最奥秘的故事元素（匿名委约人、黑衣使者）、看似疑窦丛生的逝世作业，以及《安魂曲》这部无与伦比的艺术著作——一切这一切，有意无意间让人们对前史本相视若无睹。加之《莫扎特传》舞台剧和电影的火上加油，更是让《安魂曲》创造进程的现实原委吞没于充溢奥秘颜色和“丧钟为谁而鸣”的叙事之中。

兰登则比较体系地将大部分关于《安魂曲》创造进程的原始史料收拾出现出来，将包含《安魂曲》完结版的著作权问题、委约问题，以及提醒《安魂曲》委约始末原由的文件、没有发布的官方禁令逐次展示给读者。这一章节（本书第七部分）几乎没有多少兰登自己的剖析解说，多半内容都是对原始文件的复原。而依据解密文件的原作者安东·赫佐格（Anton Herzog）妙笔生花般的叙说，咱们得以完整地看到作业另一头的瓦塞格伯爵及其文明日子的景况。在第十一章中，兰登也花费许多翰墨描画莫扎特死前再次提笔创造《安魂曲》的进程，此刻莫扎特自己觉得被人下毒，行将不久于人世，在逝世当天对家人说：“我之前不是说过，这是为我自己创造的《安魂曲》么？”围绕着此曲的种种神话，也跟着莫扎特的这句病榻前的自言自语迅速传播，当然，为出售亡夫著作，康丝坦斯也少不了添枝加叶。

尽管关于《安魂曲》的坊间传说并没有由于本书的出书而云消雾散，但作为许多关于莫扎特生平著作中的佼佼者，本书仍是根本厘清了《安魂曲》创造前后莫扎特的身体状况、作业组织、这部著作在其死后的出书状况，以及康丝坦斯、瓦塞格伯爵、著作续写者艾伯勒（Joseph von Eybler）和苏斯迈尔（Franz Xaver Süssmayr）在这首著作创造流通进程中所扮演的人物。信任迄今为止，还没有人可以像兰登这样，详实且威望地全面展示《安魂曲》这部可能是宗教音乐史上最巨大著作的来龙去脉。

在本书终究一章，兰登还为莫扎特的遗孀康丝坦斯做了辩解。莫扎特死后，不管是其时的世人、学者仍是列传作家（如Hermann Abert、Arthur Schurig和Wolfgang Hildesheimer），都对莫扎特之死抱有许多疑问，莫扎特死后更是传出谣言，说他生前欠下了三万福林的巨额债款。康丝坦斯顶着巨大的舆论压力，为自己和儿子向皇室请求抚恤金，举办了林林总总的留念音乐会，并较为“奸刁”地将莫扎特的许多著作（包含《安魂曲》）“一曲两售”地卖给其时的贵族。她乃至想让人们众筹来印刷购买莫扎特的歌剧《伊多梅纽》（

Idomeneo

），惋惜未能成功。

与此一同，康丝坦斯还精心为小儿子运营其音乐之路，期望让他以“神童”的形象开端音乐生计，乃至在节目单上大打情怀牌——她让儿子在音乐会表演唱莫扎特《魔笛》（

Die Zauberflte

）中的唱段《我是一个高兴的捕鸟人》。而康丝坦斯再婚后，她的第二任老公也热心肠参加了莫扎特遗作的出书。

尽管康丝坦斯在莫扎特死后所做的一切，并不能单纯视作尽力保存亡夫的艺术产业，康丝坦斯需求经过莫扎特的著作来保持生计，而且抚育她和亡夫的两个孩子，但不管从客观仍是片面视点来看，康丝坦斯也的确竭尽全力地推行莫扎特的艺术著作，并经过许多的收拾和出书作业，为咱们保存下了莫扎特绝大多数优秀著作。她对莫扎特的爱，也一点点没有由于亡夫的离去而削弱。

在中文国际里，关于莫扎特的译介就算谈不上浩如烟海，也极为可观了。其间既有希尔德斯海姆（即上文说到的Wolfgang Hildesheimer）那样的音乐学专业论著，也有像神学家卡尔·巴特（Karl Barth）评论莫扎特与神学联系的《论莫扎特》；既有社会学大师诺贝特·埃利亚斯（Norbert Elias）《莫扎特的胜败 : 社会学视界下的音乐天才》这样的艺术社会学佳作，也有艾瑞克·莱维（Erik Levi）讨论纳粹怎么运用莫扎特的音乐遗产为第三帝国张意图《莫扎特与纳粹》，当然还有大卫·凯恩斯（David Cairns）《莫扎特和他的歌剧》这样兼具人文气味和专业颜色的书本，以及美国社会文明史咱们彼得·盖伊（Peter Gay）所留下的咱们小书《莫扎特》......

《1791，莫扎特的终究一年》无疑能极大地丰厚咱们对莫扎特及其所在年代的认知。兰登笔下巨细靡遗的史料出现、精心架构的生平复原、娓娓道来的莫扎特“晚年”阅历，以及宏阔的社会史视界，让咱们看到了莫扎特这位绝世天才的实在境遇和充溢悲剧性的人生结尾，协助咱们拨开缠绕在《安魂曲》周围并不算浓重的疑团，带领咱们重新认识康丝坦斯这位莫扎特遗孀的坚韧与不舍。在这个意义上，《1791，莫扎特的终究一年》宛如中文国际莫扎特译介范畴的终究一块拼图，让咱们得以全面而深化地了解这位艺术大师的天鹅绝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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